后宫:迷城蝎女(上)
1
漫天大雾,白茫茫一片望不见边际。他在这城门边已站了许久,湿漉漉的雾气令他的头发衣衫都浸润了,可他依旧静静等着。
不知过去多久,远远出现了个小黑点。
瘦弱的小身躯并着一只大大的药袋匍匐在高头大马上,显得楚楚可怜。停至他的面前,才看清是个瘦弱的黄毛丫头,十四五岁的模样,面色发白,看起来病怏怏的。唯那黑黢黢的眸子,闪着银星一样的光华。
“可是阿宁姑娘?”他谦恭有礼地问。
小姑娘却既不回答,也不否认,只用那双熠熠生光的眸子上下打量他,直看得他有些不自在。
“在下羽林卫长裴如羿,奉旨接姑娘入宫。”
时值春末,却仍有些许寒意,阿宁穿得单薄,打了几个喷嚏,小小的鼻头冻得有些发红。裴如羿略停了马,要解身上的披风。
“我可不要。”她揉揉鼻子。
“姑娘乃是皇上的贵客,还请多自珍重。”他将披风递过去,可阿宁却并未接,只瞥他一眼,“是皇帝让你来接我你才对我这样客气,那若是……”
“嗯?”
“若是皇帝让你死,你是不是也得伸长脖子将自己的脑袋献出去?”她带了三分笑意,可藏在笑意之后却似乎有瘆人的冷意。裴如羿从没遇到过这样刺人的眼神,他只觉得这个看似孱弱的小姑娘,不似寻常,倒像是个……
妖女。
他心内冷不丁地颤了颤,可面上却不露半分异常,“自然,自古以来,这便是君臣之道。”
她嫣嫣一笑,再不多言,回身打马朝前而去。
长长的官道尽头,迷雾之下,乃是金琉赤盖,巍峨雄壮的宫门大开,仿佛一只伏地的怪兽,正张着血盆大口,即将吞噬一切。
2
有民间女子入宫的消息转瞬间便传遍后宫。
还未入夜,裴如羿就被荣妃召去问话,荣妃容貌妍丽,出身医药世家,又擅调香弄粉,颇受新帝洛沉璧宠爱,宫中还未立后,六宫之中便以荣妃为尊。
裴如羿多年来颇受洛沉璧的宠信,准许他自由出入后宫,却更需谨慎小心。因而不管荣妃如何查问,他依旧面色无澜,语气里寻不到一丝破绽。
“裴大人当真是忠心耿耿!”密密珠帘之后,荣妃不怒反笑,一拍桌子,茶水碗盖泼碎了一地。
他忙埋首跪下,还欲解释。
“啊——”
却有一声凄厉惨痛的尖叫声从近旁传来。此处临近的可是洛沉璧召见大臣的别院,裴如羿心道不好,飞身便朝着那声惨叫冲过去。
天色有些发暗,却依旧可见院内郁郁葱葱绿树成荫。
只是这一片绿色之下,躺着一具骇人的尸体。死白的皮肤下透着诡异的青紫色,口鼻眼耳皆有乌黑的血线隐隐流出。裴如羿借着晦暗的宫灯依稀认出,死者是洛沉璧曾说要召见的御史秦大人。
他还要细看,却忽而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
“你可比我的花蛛还要快……”冷冷一句话,才让裴如羿发觉地上正有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蛛缓缓从尸体旁爬过。换了一身红衣的阿宁却半蹲在一旁,手中握着个织锦盒子,待那蜘蛛一步步爬入盒中,她才慢条斯理地盖了盒子收拢在袖中。
果真是个妖女!
裴如羿不待他想,一招侵近,右手紧紧锁住她的咽喉,冷声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宫内杀人!”她却好似一点武功也没有的样子,软趴趴地任由他制伏,笑嘻嘻地回他:“我是什么人?我可不是你接入宫的么?”
“你……”
隐约有灯火重重,想是附近的羽林卫听见动静正赶来。裴如羿略一思索,却掩了阿宁的口鼻,轻轻一跃,隐入一旁的小径,几番起落,已离那别院甚远。他一把放开了阿宁,仍忍不住喝问一句:“你是何人派来的?竟敢刺杀御史!”
“嘁——”她满面都是轻蔑,站在宫灯之下,一手缠了落在耳畔的发丝玩弄,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谁知他是什么人?不过是我的花蛛饿了,便放出来觅个食……”
“倒是你……”她斜睨着他笑,“怎么不抓了我去?”
他却冷哼一声,再不看她,转身而去。
阿宁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之中,眼眸却倏地发亮了起来。
3
裴如羿将那阿宁入宫之后的细枝末节都一并禀报给洛沉璧,洛沉璧却只闲闲坐着饮茶,面上平静无澜,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皇上,依微臣所见,这个女子恐怕是肃王派来的细作,如今暂且不可打草惊蛇。”
因着立贤不立长的规矩,先帝第五子洛沉璧即位,而嫡长子却只被封为肃王,去往封地。洛沉璧初登基不久,朝内人心浮动,支持肃王才是正统的言论一直压制不下,而在封地的肃王也一直蠢蠢欲动,闹得民心不安。
如今洛沉璧素来倚重的亲信秦御史莫名被这个阿宁所杀,难免不让人怀疑她是肃王细作。
“阿宁乃是朕的故人之女,朕曾答允要好好照顾她……”洛沉璧长叹了口气。
“皇上请三思!若她是为藏宝图而来……”
“你先下去,朕自有打算。”
那一晚阖宫大宴,只说是洛沉璧新接入宫女子的接风宴。六宫嫔妃无不精心打扮,尤以荣妃更甚。待到座上众人都来得差不多了,盛妆的荣妃才坐着赤金凤羽步辇姗姗来迟。
珠环玉翠,灿光流转,华美不可方物。相较起来,阿宁却如一颗蒙尘之珠……
珠吗?他不由得稍稍一愣,明明是个身上疑点颇多的妖女,却不知什么时候他在心里认定了她并非是个普通的小姑娘。看到座上众嫔妃轻蔑不屑的眼神扫过阿宁看似平凡无奇的装扮,他却觉得阿宁即便是随意也与那些后宫脂粉不同。
忽见她转了眼眸,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裴如羿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皇帝哥哥,这个人是谁?”阿宁神色慵懒,无礼地用手指了指晚来的荣妃。荣妃又惊又怒,可看洛沉璧的脸色却也不敢发作。
“她是荣妃,朕的妃子。”洛沉璧丝毫不以为杵,淡淡回答。阿宁盯着荣妃所乘的赤金凤羽步辇笑嘻嘻地问,“做皇帝哥哥的妃子便能坐那轿子么?那我也做妃子吧。”
“混账!”荣妃陡然失色,忍不住大声呵斥。谁知洛沉璧面上却含了笑,招了一旁的近侍,“传朕旨意,晓谕六宫……”
裴如羿心内一颤,看着众人的眼神都齐聚在洛沉璧身上……他却笑吟吟地看着阿宁,伸手一指,“……晋封为宁妃,赐住撷芳宫。”
“皇上——”荣妃大惊失色,众嫔妃又惊又妒,早议论纷纷。可那个被女人们嫉恨怨毒的眼神所包围的中心——阿宁却施施然起了身,素手执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走至荣妃身前,“阿宁初入宫廷,还请荣妃姐姐多多照拂……”荣妃面色不好,却碍着洛沉璧亲口下的旨意,只得愤愤一把将酒杯接过,却又迟疑了半分,才一饮而尽。
大宴继续,气氛却愈加尴尬起来。
阿宁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眼神竟像是一直定在对面的荣妃身上。裴如羿正自心下狐疑,突然听得“啊”的一声惊叫——
荣妃面色发青,死死地卡着自己的喉咙,双眼圆睁,样子极为可怖。一旁的随侍早发了慌,高喊着传御医。而御医还未到,荣妃便软趴趴倒下来,嘴角溢出乌血。
“皇上,刚才荣妃娘娘只喝了宁妃递来的酒!”
“是宁妃!宁妃在酒中下毒!”
宴上的嫔妃都不是善于之辈,即便平日里对荣妃的专宠再多怨言,此刻也全都站在荣妃这边,义正言辞地痛诉阿宁,要为荣妃求一个公道。
“阿宁?”
“哎呀,看来是我不小心将毒药弄撒了……”阿宁有些愧疚地笑了笑,那神态仿佛只是弄撒了一杯水。
众人都被她这样轻慢的态度激怒。
而洛沉璧却只是眼眸一抬,看了裴如羿一眼,“将宁妃暂时禁足在撷芳宫内,待事情查清再说。”他的宠妃正被抬去后殿生死未卜,可他却这样轻易地放过了罪魁祸首。裴如羿在洛沉璧身边当差十多年,却从未像这一刻一般看不透他。
4
宫灯晦暗,长廊上守卫森严,却毫无声息。
这一晚裴如羿亲自带了亲信守在撷芳宫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也许是自阿宁入宫以来便有些不同寻常,碰到这个阿宁,再诡异离奇的事情发生也不足为奇。可宫内却似乎静悄悄毫无动静,就在裴如羿稍稍放下警惕的时候,忽而听见身后吱呀一声,窗户开了。
“喂,你过来。”阿宁长发披散,只穿了一件素白的寝衣,在若隐若现的灯火映衬之下,竟添了几分少见的风情。
裴如羿莫名有些紧张,却还是依言走过去,右手下意识地扣紧了腰间的佩剑,“嘁,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许是看出了他的紧张,一手撑着下巴靠在窗边,一手圈了发丝缠缠绕绕,“莫不是你也以为,我要杀那个荣妃?”
“臣不敢,相信皇上自有决断。”他微微垂首。
她却笑了,笑声悦耳轻灵,在这幽黑的静夜之中,带了一丝勾人的意味。
“连我都知道荣妃出身世家,医术高超,难道看不出我小小的伎俩?”她笑靥如花,眸中神色却忽明忽暗,令人看得不甚清楚,“何况我才下一点点药粉,死不了人的……”
“你到底……”裴如羿猛地一顿,意识到她如今并非乡野村女,而是宁妃。她却好似毫不在意他的逾越,“我只是见她讨厌。”
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才又接了一句:“我不过是想戏弄她,她却故意要陷害我……”
故意陷害?裴如羿哑然失笑,若不是她下毒,荣妃又怎能“陷害”她?
这样一想,他不禁松了口气。
也许这阿宁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复杂,也许……她不过是个单纯的小姑娘。
“我想念我的西疆。那儿虽然空旷无垠,可从不觉得寂寞。不像这皇宫内,处处金雕玉砌,却每个人都垂首埋头,怀着各自的心思来来往往,连一个与我说话的人都没有……”
夜风清凉,裴如羿分明就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廊下,却觉得她一人站在月色,孤独瘦弱的背影令人担忧。
那一晚他突生了许多感慨。
他几乎要忘记了。他自小就离了家,到这深宫里来。从前也曾害怕地躲在暗夜中哭泣,也曾蜷缩在被窝里想念爹娘。可后来他却渐渐长大了,人人都夸他勇猛果敢,可却也在那些所有的勇猛果敢之中,他丢失了一些东西。
是再也寻不回了的。
可他又在阿宁身上看见了。
5
阿宁似乎说的都是实话。
荣妃果真无碍,太医看过之后服了药很快就醒转过来,再细心调养便能痊愈。洛沉璧也未再追究,下旨解除了阿宁的禁足,压下宫中流言,只说是阿宁不小心弄洒了有毒的药粉。
宫中众人再不忿也无可奈何。也是自那时起,荣妃的恩宠一日不如一日。相反,每月之中大部分时间里,洛沉璧都夜宿在撷芳宫内。
前朝内廷皆有流言纷纷,说这新晋的宁妃乃是妖女,狐媚惑主,恐将祸国殃民。
有时轮到裴如羿当值,便会在廊下遇见阿宁。
往往是夜半之时,宫门应声而开,阿宁独自一人披衣出殿。大约是洛沉璧已睡下,她又睡不惯这宫床,亦或只是她每夜都喜欢呆在这月色下坐一坐。可这一夜,宫灯有些暗,她一时没看清脚下的台阶,嘴里哎哟了一声就整个人都往前栽倒。
眼看就要狠狠摔上一跤。
他却一把稳稳地接住了她。她素白的手下意识就抓住他的胸前的长衣,袖管之中似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幽香,直沁入他的心里。
“娘娘……小心。”他从来都是个自持冷静的人。
她却并不挣脱,反倒是趴在他的肩上,嘻嘻笑了一声,温热的鼻息肆无忌惮地喷在他的脖颈间,惊得他微微一颤。
她却已经站定,一把放开了他,正将他认真闻嗅表情落在眼中。
“你在闻什么?”
“微臣……闻见娘娘身上的异香……”他大了胆子直接说出了口。
“这香可是宫里也没有的。”她却丝毫不在意似的笑了笑,“是我自己配的香料,若是你喜欢,我下次便做个香囊给你。”
他理应拒绝的,却不知为何点了点头。
月色之下,她双眸莹莹发亮,夜风之中有幽幽暗香浮动,更是令他全然放松,浑身都到了一个极为松懈的状态。可奇怪的是,阿宁却一直都未放开他的手,趁着他心神恍惚之际,更是刻意靠近了几分。
幸而多年苦修令他对危险的临近有了近乎于本能的反应。
可还是慢了一拍。
细密的疼钻入他的血脉,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便觉得整条胳膊都麻痹得几乎没有知觉。他已快速反应,强自运功想要将这又痛又麻的感觉逼迫出体内。
阿宁却早在瞬息之间跳开,隐隐可见有一条碧绿色的细长尾巴窜入她的袖口里。看来竟是一尾不知名的青蛇。
“你……”好在他反应快,那毒又不深,只消片刻便从手腕处的两个血口里逼出了黑色毒血,倒也不碍事。
“我怎么?”她笑嘻嘻地理了理鬓边被夜风吹乱的发丝,“人人都说裴护卫是羽林卫第一高手,也不怎么样嘛……”
他无话可说,的确是他大意了,而她眸中灿灿光华竟逼得他不敢直视。
“阿宁……”洛沉璧不知何时站在廊下,夜风猎猎吹起他的衣袂,晦暗不明的灯火下,几乎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怎地出来这么久?”她扑哧一声笑,脸色先带了几分羞怯,手指还绞着衣摆——若不是方才她突然放蛇来咬他,他倒真要被她的演技给蒙混过去。
“还不是裴大人,他扯着我……”阿宁埋着头,声音细若蚊蝇,“他说……说我身上好香呢……”只有裴如羿看见,她侧偏着的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坏笑。
“臣……罪该万死。”他扑通跪在地上,却无法辩驳半分。
“皇帝哥哥,我骗你的……”她撒娇着跑上前,拽着洛沉璧的胳膊,“我是见裴大人值夜辛苦,所以跟他聊了两句。皇帝哥哥不要生气……”
洛沉璧的脸色如常,竟看不出半分不妥。
只朝裴如羿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6
谁知没几日就有洛沉璧的旨意下到裴府,竟是让他不日迎娶相府千金。他一个小小羽林护卫长,当真是高攀了。
是为了阿宁?裴如羿是自小就在宫里当差的,十多年来洛沉璧对他信赖有加,连最隐秘的“嫡”“贤”之暗斗也从未瞒过他,如今却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妖女……
一场大雨倾盆而下,他站在檐下怔怔发愣,脑海之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抹妖邪中似又带了纯真的笑。
她说:“裴大人……”
“裴大人。”莫非幻境成真?他竟然好像真的听见她的声音。
“裴大人,往里站一些,雨可把你的衣服打湿了。”原来真是她,手中挽着小篮,里面装着刚采不久的花,想是刚去过御花园,来避雨的。
“听说皇上为裴大人赐婚……”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恭喜裴大人。”
“恭喜……”他喃喃地重复,神思有些涣散。
“裴大人不喜欢那位相府千金?”
“喜欢又如何?不喜欢又如何?”四处是白茫茫的雨幕,似乎整个天地人间都只剩下他们两人,又何必再拘那些凡俗的礼节?
她却一点不在意他的颓丧,反倒是走近一步,“我幼时也最讨厌整日的配毒,看药书,那时我常常在想,人这一生可并不算长,为什么偏偏要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可那时我师父对我说,若是你发现你改不了你的命,那便高高兴兴地接受它。因为……你一定可以在讨厌的事情里,寻到令你开心的地方。”
“真的能寻到?”他看着她,从未觉得有哪一刻如同此时一般,离她这样近。
“若是寻不到那便……”她略微顿了顿,眼眸之中闪现一丝妖异的光,但那光芒转瞬即逝,仿佛是他一时眼花。
她慢吞吞地翻捡着篮中的花朵,择了一朵西府海棠递给他,并着一只新做不久的香囊,“那便想个法子,再也不用做自己讨厌的事。”
“我师父也说了,人生在世,须得开开心心才好。”
这……怎么可能?皇上亲自下旨,是任谁也违抗不了的。
但他还是接过那花和香囊,仿佛受了蛊惑一般。
可她走了两步,又回了头,“裴大人要是真不喜欢,也不是毫无办法的。”她眼中闪着顽劣得令人有些害怕的笑意。可看在裴如羿眼中,却不知为何也并不觉得如何刺目。
也许她这样的女子,便是合该有这样的神情。
与后宫之中那些泥塑木雕一般的美丽女子不同。她的美,便是这样恣意而又张扬,狠毒坏心却又令人蛊惑。
“什么办法?”他略微敛神。
她却不答,只是微微蹙了眉头,纤长的手指抵在眉间,不多时又笑了,“不管怎么说,裴大人都是被我害成这样的。”
7
可不过两日,那个洛沉璧亲自赐婚给他的相府千金竟忽而得了急病,一夜之间便香消玉殒。裴如羿心惊胆战之余,竟略微有些松了口气。
但他仍趁了个空隙找了阿宁。
“是不是你?”他索性直接质问。
“什么?”
“相府千金是否是你杀的?”他见她挑眉的样子,心里的底气忽而弱了几分,纵然是她所杀,却也是因为他的“不愿”么?
“我可没有杀她。”她打了个哈欠,“我只是在她入宫觐见的时候……告诉了她你并不喜欢她。如果要成全你的意愿,就必须得牺牲她。”
她正慢慢从内室选了一些药材铺在蒲制的篮中,再将它们拿出去晾晒。是啊,她这里有成百上千种药材,想要一个弱女子看起来像是得了急病而亡实在是容易得很。
裴如羿有些怨愤,却又不知这怨愤从何而来,又要如何朝她发出来。
她却斜睨一眼,“再说,你不是喜欢我么?为什么要在我这里为别的女人生气伤心?”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听在裴如羿耳中却仿若雷击。他喜欢她?他果真是对她存了一些心思在的?原来人人都看透,连她都察觉,他却还在自欺欺人么?
他明知她是个来历不明的妖女,身上疑点重重。许是她身上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令他从她一入宫起,就不自觉地注意留心。从一开始的防备,到现在不自觉的蒙蔽。这十多年来,他从未有过如此不清醒的时刻。
他如何还能担得起“冷静自持”这个名声?
“裴大人知道我是妖妃,还是万万莫要喜欢我才好。”她面含笑意,“若是下次再被什么毒物给咬了,来不及逼毒,那可要把命都给喜欢没了。”
他失魂落魄一般,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离开的了。他只知道,若再不与她保持距离,即将毁灭的,绝不仅仅是他一人。
那之后阿宁的荣宠更甚,洛沉璧与她在一起,日日买醉,夜夜笙歌,整个后宫内都弥漫着一股骄奢糜烂的气息。
大臣们纷纷上书要斩妖女,清朝纲。裴如羿更是暗中查到原本有许多支持洛沉璧的重臣都暗暗转投了肃王麾下。而阿宁也越来越嚣张跋扈,裴如羿甚至在某日看见她拦截了本想去给洛沉璧请安的荣妃,狠狠地甩了荣妃一耳光。
京师的天色一日比一日更暗。
直到入秋时节,洛沉璧在朝堂之上忽而昏厥,御医查看之后诊断洛沉璧是服食了过量有毒的丹药,整个内廷为之震动。阁老们廷议之后,在洛沉璧还未清醒过来之前,昭示了宁妃的种种恶行,代旨将宁妃圈禁,等待审判。
而经此一来,后宫之中以荣妃为尊,后宫诸事自然都经由荣妃决议。
裴如羿当值的夜晚,经常能看见荣妃匆匆忙忙出入大殿侍疾。
可这一晚却有些不同寻常。
荣妃一来便撤了大殿守卫的大部分侍卫,只说皇上近日来睡得不太安稳,眼见到这许多人有些心烦。她神色有些不自然的警惕小心,看见侍卫都退了才慢慢走入殿中,小心地关了门。裴如羿有些莫名的紧张,一直紧紧盯着那扇殿门,总觉得有些不妥。
直到殿门真的缓缓而开,走出来的却是原本该禁足的宁妃。
“裴大人,皇上召你进殿议事。”
殿内灯火通明,才走入其内,裴如羿便见荣妃面若死灰地倾倒在地,而一直未醒的洛沉璧却斜靠在榻上,面色有些不好,病怏怏的似乎马上就要睡过去。
“荣妃趁朕病重,竟偷入朕的密格之内,妄想偷走藏宝图。”立朝之时,为安国本,太宗皇帝曾将大量财宝选了个密址埋下,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如今举国安定,自是无需花费那笔钱财。然而对怀有谋逆之心的肃王来说,那笔财宝则成了他必然想要谋取的军饷。
若荣妃当真来偷藏宝图,那她岂非是肃王的细作?
“荣妃……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洛沉璧冷声问道。
“皇上……皇上你要相信臣妾!臣妾绝没有谋逆之心!”荣妃狼狈地从地上跪爬至洛沉璧的身前,“宁妃那个贱人才是肃王的细作!她用丹药谋害皇上!她还……她还与裴如羿有私!臣妾亲眼所见,他们曾多次在宫中私会!”
“皇上——”裴如羿下意识就要分辨,洛沉璧却挥了挥手,一脸疲倦。
“啧啧,荣妃姐姐真是好会诬赖人。”阿宁却似乎丝毫没有把荣妃所说的“私会”放在心上,反倒是笑嘻嘻地走上前去,“那丹药当真是我下的毒么?别人不知道,荣妃姐姐自己心里还没有数吗?”
“你这个贱人!都是你……都是你狐媚皇上!”荣妃早已失了体统,面目狰狞地要朝阿宁扑过去。
“裴如羿——”
“臣在。”
“替朕颁旨,荣妃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暂且关押在宫牢之内,待朕病好一些了再慢慢审问不迟。”洛沉璧一气说了这许多的话,面色更为难看,阿宁早上前扶了他慢慢躺下。
“臣……遵旨。”
编者注:欢迎收看《后宫:迷城蝎女(下)》。